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场红楼中的梦事,写尽人间悲欢。——题记
走进大观园。此刻正逢寒冬,满园萧条。咋一看,恍若到了春天,那原本赤裸的枝干上不知何时缀满了粉红色的正竞相开放的花朵,近前瞧瞧,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造型逼真能以假乱真的塑料花。
不知何处传来女子咿咿呀呀的唱腔,充满忧伤。我猛然一惊,如此凄凉的腔调,不正是潇湘妃子特有的性格吗?对,就是她!这声音低细,听起来如秋雨潇潇,似雨打芭蕉,让人从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怜悯之情,感叹这样一位奇女子的悲凉身世。我不知这个柔弱的女子,此刻是否坐在书房内拨动琴弦,任由那悲凄的声音飘出窗外;不知她是否置于一丛竹子前,一双纤细玉手轻柔地抚摸那光滑的竹面;我也不知这痴情的林妹妹此刻是否正手托香腮,回忆她与宝玉的点点滴滴……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似乎看到一个青衣女子正伫立楼上,手扶竹篱,翡翠色的发簪将墨色的秀发随意梳成一个髻,她的嘴角轻轻挽着一个笑容,同是墨色的眼睛如同深渊,谁也不知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向右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尽头是一条弯弯曲曲如同龙须般的汉白玉石桥,一座粉墙黛瓦的屋子展现在我的眼前。和其它屋子相比,这座院子不比它们豪华奢侈,但那一院的竹子在冬日却依然葱翠,使得它在众多姐妹的院子中格外充满生机,不难猜想,这应该就是潇湘妃子的住所了。
院内,一条石子小路蜿蜒曲折,一直沿向竹林深处。两旁是细而长的竹子,细细看去,竹竿上布满了不规则的小黑点,看上去像书画家无意中洒上的墨点,怪有趣的。据爸爸讲,这种布满小黑点的青竹叫做湘妃竹。传说是舜的妻子娥皇与女英过度思念舜,跑到一片竹林中哭泣,落下的滴滴泪珠掉在竹子上化作一个个小黑点,故名叫做“湘妃竹”。
站在湘妃竹前,抚摸着斑斑泪痕。或许几百年前黛玉就这样伫立于一丛竹子前,回想着悲伤往事,几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沿着蜿蜒的石子小路来到黛玉楼前,整座两层小楼用湘妃竹建成,清雅脱俗,似乎可以闻到竹子那股特有的清味,难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有“潇湘妃子”的美称。
屋内坐在凳子上弹古筝的女子身着一件湖青色衣裙,乌黑油亮的的秀发被一只淡粉色的荷花发簪盘在脑后,两弯笼烟眉,一双含情目,看上去略显瘦削的脸色与身旁侍女的红润脸蛋比起来更显得病怏无力,这让我想起那句诗“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最让我感到心疼的是那双带些幽怨的眼眸,朦朦胧胧,似一泓垂挂着绿蔓儿的深潭,藏着多少辛酸,多少悲苦。
这样一个文采非凡、清秀可人的女子,却只能默默地待字闺中。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反抗,也由不得依照自己的性子做事儿,一切……只能服从于所谓的长辈教导。
走出潇湘馆,看见一只白猫在竹林中四处游走,那两只生辉的眼眸,同样也是幽怨的,黑得没有任何杂质的眸子警惕地盯着我,身子敏捷地一跳,转眼消失在竹林中……
窄窄的青砖小路旁是一汪清湖,绕过清湖,一座精致的院落便展现在我们眼前。整个院子坐落在湖岸边,那院门不似别的姊妹的院落门是个圆拱,而是方方正正的,大概是希望这座院落的主人做人做事都要堂堂正正、规规矩矩吧。
走近瞧来,院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匾,上书三个大字“怡红院”。哦,原来这就是黛玉的表兄——二爷贾宝玉的住处。怪不得整所院子亭阁巍峨,气度不凡,看来贾母对这个宝贝孙子可不是一般的娇惯。
跨出门房,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十丈见方的院子布置的格外雅致。院内正中有一块高高的、扁扁的太湖石,它正对着大门,听说那是可以避邪气的。四棵又胖又矮的树分立太湖石四周,那树干上还长着无数肉瘤似的疙瘩,不知道这疙瘩里究竟藏着什么玩意儿。远远望去,人家还奇怪这棵怪树怎么也会长满青春痘?
抬头一看,又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屋子,上面的匾题着“怡红快绿”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便是宝玉的正房了。据旁边的石碑上介绍,宝玉的院内只有海棠和芭蕉,一到夏天,院内只看见红一片绿一片的,整个房子像完全浸在色彩的海洋中。因此,宝玉便取名为“红香绿玉”。后来元妃省亲时不喜欢“红香绿玉”,故而赐名为“怡红快绿”。
宝玉的卧室与书房也尽可能的奢华。整个屋子有四个厢房,刚进来的两边都是书房,摆设大致相似,我们就挑其中一个讲讲吧。书房一角摆着雕花的大木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尚书》《中庸》《大学》等蓝色面儿的线装书,看上去和新的一般,一看就知道宝玉压根儿没翻过几次。书架对面是厚而软的睡榻,睡榻上垫着的垫子和我们现代的席梦思倒有几分相似之处。睡榻的旁边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家伙,据爸爸讲,它的名字叫做博古架,是古代富家子弟书房中摆放珍奇古玩的架子。看着博古架上做工精致、年代久远的古玩,怪不得宝玉不能静下心来学习,你想在书和玩意儿面前,玩不是对宝玉来说吸引力更大吗?
整个屋子出奇的大,几乎是别的姊妹们的两倍。宝玉此刻身着大红袍子,手持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可是眼睛却直愣愣地盯住一处地方,看上去似乎走神了,不知道这位多情的公子正想着什么。他或许正期盼着黛玉的出现;或许思念着已故的晴雯;或许……
宝玉在物质上吃喝玩乐都不愁,但他精神上却是缺乏的,甚至不如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走出大人们的怀抱,逃离这所谓的荣华富贵。其实,这样看来,宝玉和黛玉都是封建社会的牺牲品。本来是一株还没有长大的嫩芽儿,却因为社会的丑陋逼迫戴上一个个假面具,什么事都要遵从长辈,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要服从别人的思想,这样还能活出自我吗?看似光鲜的外表,其实内心更加辛酸。
出来时,一只在海棠树下徘徊的猫儿引起我的注意,黑白相间的毛皮,高贵优雅的身姿,一切都显示着这是只不平凡的猫。它黑溜溜的眼瞳茫然地望着我,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面对一个它怎么也看不明白的世界,不晓得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我轻轻别过身,身后传来一声尖锐且短促的叫声“喵呜——”
宝玉门前有汪清湖;刚刚儿讲过,这会儿就不谈了。不过清湖周边是一丛挺茂密的矮树丛,依旧是屈曲得很古怪的枝干上点缀着一朵朵桃花,看上去怪有趣的,远看宛如一片片升起的粉色祥云,为那汪成琥珀状的湖泊镶上一层薄薄的粉色边框,好像是美丽的仙女不小心丢下的一面镜子。正应了刘禹锡吟的那句诗: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不自主地走到那片桃花林中。枝头上的花朵儿踮着脚尖,如同真花一般在风的吹奏下摆动她们娇嫩柔美的身子,在枝头起舞,看她们摇摇欲坠的样儿,似乎下一秒就将跃入空中,肆意飞舞。
桃树林旁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个早已模糊不清但仍能辨认出的大字“花冢”。哦,这就是传说中黛玉葬花的地方了。眼前的画面和幻想重叠,我仿佛看见黛玉肩上担着花锄,花锄上挂着花囊,手里拿着花帚,在桃花雨中独自清扫着什么。几片桃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头上,她那白皙的脸庞上滚下点点泪珠。她在想着什么呢!在一片桃花海中,看着无数花瓣一踮脚尖,霎时跳跃到空中,优美地旋着圈儿飘落地上,不用几天,娇嫩的花瓣便被泥土掩盖住原本鲜艳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枯萎,渐渐消失。这个多情的女子,她肯定想起了自己寄人篱下的悲惨身世,无根无枝,无依无靠,就如同这飘落的花瓣一般,没有花朵肯留它归宿,没有枝头愿留它绽放。或许她正怄气,昨日宝玉没来看她却与宝钗谈笑,赌气站在桃花林间哭泣,或许……
我抚摸着那刻有“花冢”两字的石碑,历史的沧桑仿佛也在我指间滑过,离我那么远,又那么近……
提到宝玉,就不由得想起那位独守空闺、抱恨终身的宝二奶奶——薛宝钗。才开始一直对宝钗有些非议,总认为要不是她,黛玉就不会芳魂飘散,宝玉也不会出家做和尚。可现在想来,宝钗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也是一个封建社会的牺牲品,封建道德过早扼杀了自己最美丽、最自然、最清澈的灵魂,宝钗甚至没来得及反抗一声就麻木了。从此,她选择了顺从和接受,不带任何感情地面对任何棘手的问题。
如此稳重的宝钗,我不知是为此高兴还是担忧,其实这样看来,宝钗活得还不如宝黛潇洒:他们用自己的行动反抗社会,他们活出了自我、独立;而宝钗呢,从小到大一直被灌输着封建思想的她从不敢做一丁点儿挣扎、反抗,和众多女子一样心甘情愿地接受封建社会的思想。薛宝钗虽然衣食无忧,但她的精神思想是缺乏的,在她的思维意识里,认为只有走上为官之路才能光宗耀祖,真正地取得成功。这一点也是薛宝钗走近宝玉最大的一道围障。宝玉素不爱那些所谓的高官厚禄,这会儿又有个宝钗在旁边督促,也难怪黛玉芳魂归天后他会离家出走,在青灯下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恍惚间,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穿着锦服,插着花纹繁复的簪子,端坐于泌芳亭中观赏荷花。当她的目光落在两只玉色蝴蝶上时,故作深沉的做作顷刻间被欣喜取而代之,当那藏青色的裙裾随风起舞时,那纯真的笑靥让我怀疑这是不是素日稳重沉着的“宝姐姐”。
原来,宝钗依然拥有一颗未泯的童心,只不过被困禁了太久太久,当它挣脱出来时,只能停留几秒几分,像垂死的病人临死前深深留恋着这个世界。
多少人最纯真朴实的灵魂逼迫倒在封建社会的脚下!
抱着对这样美貌女子却不得不被迫嫁给宝玉而独守空闺的同情,我和爸爸来到了蘅芜苑。蘅芜苑的院落本不是很大,加上正房前几堵假山与一孔石洞,所剩之处便寥寥无几。仔细看去,假山上缠绕着一种青褐色的藤蔓,那藤蔓儿,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像无数条褐色的小蛇四处游走。它那粗糙的皮上布满棕色的小刺,看上去怪可怕的。听爸爸说,一到夏天时,这种藤蔓便会疯长,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将假山遮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片绿色的汪洋在阳光的抚摸下流动着金色的光泽。
有时候,人亦如此。当一些贪心的人得到别人给予的一丁点儿好处时,他们便会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对方,以使自己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更多的好处。
薛宝钗也一样。为了让薛家和贾家更加亲密,她不惜嫁给贾宝玉,对贾家掌舵人低声下气,从不越雷池一步,事事依着贾母等人的意见,甚至自己十五岁生日时有人问她喜欢看什么戏,吃什么东西,薛宝钗都按贾母的喜好说了一遍,可见她平日里就擅于揣摩对方的心思。
有人说,宝钗处世圆滑得不像个孩子,但我认为不是这样。一株藤蔓寄生在石缝中那少得可怜的养料中,当它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能顾得上比命还重要的事情?
薛宝钗是对的。社会的残酷使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去做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情。这样,她才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保住薛家的荣华富贵。
蘅芜苑的正房我没有进去看,但这些就已足够了。我真正理解了一个不满十六岁少女的心,她的心还稚嫩着,天真着,看似沉稳的背后,其实还藏着少女脱不了天真活泼的心。
不了解,一个扑蝶的少女与一个沉稳端庄的“小大人”,究竟哪个是你,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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